Sunday, October 21, 2007
Avant que la nuit nous dévore: la prémier lutte
從九月抵達里昂起,克里波就感覺腳下踩著的法國土地在新總統磨刀霍霍的「改革」聲中熙攘不安。七月國會改選後獲得的議會多數讓總統 Sarkozy 掌握龐大的實權,也使其敢於以「民意」為名,在社會福利、移民政策等議題上不顧反對聲浪推動新法案。本週,法國公民終於拿出行動表達對其施政方針的反對。首先是週四起國營鐵路、電力公司和瓦斯公司的聯合罷工,週六則在全國各大都市都有反對 移民新法的示威遊行。兩場看似焦點殊異的抗爭,卻指向同樣的意識:反對 Sarkozy 所編織的國家圖景。
18 日星期四起,法國國鐵的罷工讓全國公共運輸頓時癱瘓,巴黎、南特、里耳、波爾多、史特拉斯堡等都市內的地鐵和公車也停駛,讓例行活動更加不便。由於里昂市內的地鐵非屬公營系統,家住在里昂市區邊緣的我幸運地逃過一劫,免於徒步上學的辛酸 ;因此我也抽空在上課前到市中心的集會廣場觀摩工會發動的遊行。和法國其他城市相比,里昂素有富庶的歷史,城市氣氛也較為布爾喬亞,不曉得是否因此緣故,示威本身也漾著嘉年華般的氣氛。在一百公尺之外我就聽到了樂團 Zebda 的 "Motivé" 音樂聲,參與遊行的大約有兩百人,除了一律著牛仔褲的鐵路工人外,倒也有華服貴婦身上貼著工會的貼紙夾雜在遊行隊伍之中。
(遠遠看到煙火讓我以為燒車子了...)
雖然在里昂感受不到罷工的不便,對罷工的抱怨、抨擊和疑豫仍然大篇幅地見於媒體。Le Figaro費加洛報在 10 月 15 日社論中以「來自昔日法國的黑函 (Le chantage de la France d'hier)」為題表達對新政的支持,抨擊鐵路工會是守舊的既得利益者,同時預祝薩科奇在工會的壓力下不屈不撓,以鐵腕展現其改革決心。10月 19 日的社論 「致罷工者(Aux Grévistes)」則更是尖刻,將國鐵工人們的處境與超市收銀員、失業者對立起來,要求終結其特權。對於台灣的讀者而言,這樣的局勢很自然地會令人聯想到近年來關於軍公教人員福利縮減的論述,國家同樣地要求公教人員「共體時艱」,同樣地將優退制度歸咎於歷史遺緒,同樣地訴諸更加底層、就業處境更加艱困的邊緣勞動者對國營事業勞工進行輿論鬥爭。財政問題的真正源頭—稅制的失衡、國家面對跨國企業的無力、貧富差距的擴大—在此修辭下被掩蓋了。但相較於台灣政治人物面對軍教人員反彈緒的動輒得咎,薩科奇的態度則決絕許多,截至 21 日晚間為止,薩科奇仍重申「改革」退休制度的必要決心,而巴黎市的地鐵運輸在 22 日星期一可望持續停擺。目睹執政黨關上協商大門,全國工會將在星期一開會討論是否發動更長的抗爭,1995 年長達一個月的全國大罷工是否可能重演?巨大的問號已在法國上空浮現。
退休金制度不僅僅是個經濟學問題。正如費加洛報社論中所指出的,薩科奇的五年總統任期在這場罷工之後才開始定義,薩科奇的一連串「新政」以及民間力量的回應將主宰未來一代法國政治的面貌,也關乎著所謂「左翼」的理想在法國是否可能存續。20 日星期六,一場比國鐵罷工運動更加普及而劇烈的抗爭在全國各大城市湧現,為了抗議薩科奇和移民部長 Hortefeux 甘犯眾多反對聲浪所頒布的多項新移民法案 (包含 DNA 檢驗、嚴格查緝及遣返 sans-papiers、澳洲化的經濟性移民政策等) ,長期幫助 Sans-Papiers 的組織 RESF (Réseau Éducation Sans Frontiére, 姑且譯為無國界教育網絡) 發起全國性的抗議。除了巴黎粗估的四千位參與者外,里昂這兒至少有五百人,我和這週才認識的兩個女孩 (其中一位 Marine 是去年 anti-CPE 運動的幹部之一) 走在隊伍的前沿,一路喊著口號—「Prémier, deuxiéme, troiséme géneration; nous sommes tous les enfants d'immigré!」(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我們都是移民的小孩!);「反對國家種族主義」、「問題在失業,在不平等,而不在 sans-papiers!」。我非常非常地感動於第一個口號,「我們都是移民的小孩」,這句話道盡了國界的虛有和排他性移民政策的偽善。同樣的反諷也存在於「Sans-Papiers」 的稱呼裡。可以直譯為英文的 Without Papers 指的便是沒有得到合法居留文件而在法國境內住居者,RESF 的領導人用一句話便戳破了 papiers 的迷思:ils ne sont pas ''sans-papiers'', mais ils sont ''sans-droits''. (他們不是沒有文件,而是沒有人權。)
(一個月前在巴黎我也遇見了平生第一位 sans-papiers 朋友,來自馬利的 I 先生。黑得發亮的膚色讓他成為警察隨時盤查的對象,—「剛剛那裡有偷竊案!你是黑人,文件拿出來!」—因此據說沒有文件的他隨身攜帶著多種偽造的文件應付 警察先生。他的共產黨員女友希望儘快跟他成婚,讓他能拿到合法的身份。但猜測法國愈來愈嚴格的歸化程序還是可能繼續折磨他。)
諷刺移民部長 Hortefeux 的手舉牌。Jouer avec le feux = 玩火
上排標語:「反對國家種族主義,拒絕黨派、拒絕國界,歸化所有 sans-papiers」
下排:International Solidarity
我們都是移民的小孩!
抗爭使我充滿力量。在攝氏三度的氣溫中我聽著運動者們的演講,臉頰頓時發燙;他們捍衛的是關乎分享、關於平等的理想,是大革命來法國立國的理念基礎,也是一個不同於薩科奇所欲建構的法蘭西圖像。在主流媒體全面擁護「改革」聲之外,邊緣學者正努力提醒著薩科奇主義的危險性:他對進攻伊朗的垂涎,他以正義與改革之名對弱勢者的全面肅清和財富逆分配,他對媒體的高度掌控 (誰知道他在罷工之際宣布離婚是不是轉移焦點的預謀!) ,他向獨裁者布希及普丁的迎合...... 里昂地區活躍的政治學者 Paul Ariés 據此將「薩科奇主義」歸之為「全球新保守勢力入侵法國的反革命潮流」。Ariés 將 Sarkozysme 和柴契爾主義、希特勒主義乃至布希主義併而論之或有簡化之虞,但薩科奇主義所勾勒的政治主張,確實可能使法國工會運動一百多年來所爭取的勞動保障以及平等博愛的政治理念灰飛湮滅。在寒風凜凜的秋日下午,我聽著人群的吶喊,明白自己正踩著歷史的分水嶺,一些曾經踏實的理想也許正惘惘微微的崩毀,半個多世紀前席捲歐陸的黑暗意識彷彿又將吞噬這片土壤。這波抗爭能夠持續嗎?不到法國六千四百萬人口中百分之一的這些公民們,能夠扭轉薩科奇主義的波瀾嗎?請與我一起戰戰兢兢,拭目以對。
※ 補充資料:
1) 支持 Sans-Papiers 的影片
http://www.youtube.com/watch?v=kVqWKFVHvps
2) Le Monde 「誰該負擔退休金財源?」
http://www.lemonde.fr/web/article/0,1-0@2-3232,36-968402,0.html
Friday, October 19, 2007
蘋果異語
※男人的成就枷鎖與必須man的背後
Q:你從事勞工和妓權運動,很了解台灣底層男人,對他們的看法?
A:我2歲生父過世,繼父受父親之託照顧我們。他對我們很好,但撐個家很辛苦,跟我媽常吵架;媽常抱怨繼父連件衣服都不買給她、也不信任她管錢,好像繼父在欺負她。我大學受女性主義影響,也開始罵男人。
我若只往女性主義走,大概就看不到繼父的悲傷。可是當我接觸工人,我才懂男人在職場上的擠壓。像我家是繼父賺錢,好像他很強勢,但他只是軍中小僱員,面對不合理的薪資跟管理,要怎麼回家講?恐怕講了,太太也不懂。
多數男人工作很無聊,沒什麼實現感,就一輩子賺死薪水回家養小孩。可是男人又偏偏被社會塑造一定要在金字塔上面,但金字塔頂端人很少,大多數人都在下面墊底,這比女性還不自由。女人沒有「沒成就就不是男人」的枷鎖,男人卻被體制壓到非要有man樣,但他也只是受僱階級,不能自己做決定。就像印刷工只是按那幾個按鈕,在層層規則下做事。
我以前在報社工會做事,發現工人賺到錢就去喝酒。那時印刷工從中午做到隔夜凌晨四時,根本無法維持家人關係。我看到一個工人痛苦的吸安非他命,躲在印刷間大哭。
※身體接觸恢復感官
Q:他們有其他出口嗎?
A:我相信人工作不全是為錢,還要自我實現;他要被看見,被認為有用,才覺得有價值。可是只有大老闆被說有用,後面工人算什麼?很多人工作沒發展,也沒創造性,還怕掉工作。但人總想有挑戰,他若想活著,就去爬山、釣魚或搞攝影。
可是若你下班是早上四時,找鬼爬山啊?這時你就想找幾個男人去開心快活,這也是男人愛找女人的原因,希望透過接觸身體,恢復感官。就像我以前做女工,每天配合機器,重複同樣動作一千多次,我感官都被剝奪,只有強烈的吃跟性的感覺才能讓我恢復像個人。我上班就靠講重鹹的黃色笑話才覺得好玩,回家超愛看豬哥亮。但我現在工作能自我實踐,做什麼都自己決定;我對待慾望有其他方式,當生命有甘甜,有沒有性也還好。
若說男人在生產過程中被扭歪了,嫖只是出口,讓他不要這麼歪而已。射精對很多男人就是這樣,人生無解,但生活還是要過,就去外面找人放鬆一下。
性有市場就有功能
A:性是本能,它動能這麼強,讓你有存在感。性是流動的,永遠跟管制的力量對抗。你在家控制我,我就出去談個小戀愛;你那樣弄我,我就一夜情。法律很難規範性。
我反對縱慾,妓女也不是我特別鼓勵的行業,但它有市場就表示有功能,大家為何不能好好對待它的功能?因為那是所有人的痛,因為你沒辦法照顧你老公。這麼多人在別的地方有太多痛,無法說,就擠到這裡。我常說妓女是垃圾桶,你們垃圾都丟到這邊來,可以不要焚化爐嗎?你說別建在我家後院,那垃圾要丟哪?而且人的運轉裡,沒垃圾嗎?我認為妓女承擔這麼多人難解的情緒,就該好好面對,到底大家在不安、害怕什麼?
採訪=陳玉梅
受訪=王芳萍
2007/09/07 蘋果日報
Q:你從事勞工和妓權運動,很了解台灣底層男人,對他們的看法?
A:我2歲生父過世,繼父受父親之託照顧我們。他對我們很好,但撐個家很辛苦,跟我媽常吵架;媽常抱怨繼父連件衣服都不買給她、也不信任她管錢,好像繼父在欺負她。我大學受女性主義影響,也開始罵男人。
我若只往女性主義走,大概就看不到繼父的悲傷。可是當我接觸工人,我才懂男人在職場上的擠壓。像我家是繼父賺錢,好像他很強勢,但他只是軍中小僱員,面對不合理的薪資跟管理,要怎麼回家講?恐怕講了,太太也不懂。
多數男人工作很無聊,沒什麼實現感,就一輩子賺死薪水回家養小孩。可是男人又偏偏被社會塑造一定要在金字塔上面,但金字塔頂端人很少,大多數人都在下面墊底,這比女性還不自由。女人沒有「沒成就就不是男人」的枷鎖,男人卻被體制壓到非要有man樣,但他也只是受僱階級,不能自己做決定。就像印刷工只是按那幾個按鈕,在層層規則下做事。
我以前在報社工會做事,發現工人賺到錢就去喝酒。那時印刷工從中午做到隔夜凌晨四時,根本無法維持家人關係。我看到一個工人痛苦的吸安非他命,躲在印刷間大哭。
※身體接觸恢復感官
Q:他們有其他出口嗎?
A:我相信人工作不全是為錢,還要自我實現;他要被看見,被認為有用,才覺得有價值。可是只有大老闆被說有用,後面工人算什麼?很多人工作沒發展,也沒創造性,還怕掉工作。但人總想有挑戰,他若想活著,就去爬山、釣魚或搞攝影。
可是若你下班是早上四時,找鬼爬山啊?這時你就想找幾個男人去開心快活,這也是男人愛找女人的原因,希望透過接觸身體,恢復感官。就像我以前做女工,每天配合機器,重複同樣動作一千多次,我感官都被剝奪,只有強烈的吃跟性的感覺才能讓我恢復像個人。我上班就靠講重鹹的黃色笑話才覺得好玩,回家超愛看豬哥亮。但我現在工作能自我實踐,做什麼都自己決定;我對待慾望有其他方式,當生命有甘甜,有沒有性也還好。
若說男人在生產過程中被扭歪了,嫖只是出口,讓他不要這麼歪而已。射精對很多男人就是這樣,人生無解,但生活還是要過,就去外面找人放鬆一下。
性有市場就有功能
A:性是本能,它動能這麼強,讓你有存在感。性是流動的,永遠跟管制的力量對抗。你在家控制我,我就出去談個小戀愛;你那樣弄我,我就一夜情。法律很難規範性。
我反對縱慾,妓女也不是我特別鼓勵的行業,但它有市場就表示有功能,大家為何不能好好對待它的功能?因為那是所有人的痛,因為你沒辦法照顧你老公。這麼多人在別的地方有太多痛,無法說,就擠到這裡。我常說妓女是垃圾桶,你們垃圾都丟到這邊來,可以不要焚化爐嗎?你說別建在我家後院,那垃圾要丟哪?而且人的運轉裡,沒垃圾嗎?我認為妓女承擔這麼多人難解的情緒,就該好好面對,到底大家在不安、害怕什麼?
採訪=陳玉梅
受訪=王芳萍
2007/09/07 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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